柿木太的夜晚

      黑暗中,一只狗在叫,听得出是柴狗灰灰,远处还有一只狗叫,像打招呼,紧一声慢一声有答没答的。其实一个村子里的狗一定认识,白天在一起玩,夜里各事其主,为自己的主人看护家院。

      村里留守的大都是老人和妇女,都出去了,谁还想留在山上?守着漆黑的夜晚和永不变样的山谷。村里有回来的人说了外面的情形,撩的人都心里痒痒的,便丢下了茶园、桑树和满山的油菜花。

      柿木太的夜晚太黑了,即便是皓月繁星。它们的光辉被群山和山上的树木吸收的一干二净,留在天上的就剩下了几颗星点。那种黒是没有声音的黑,一点声音也没有,它就像一个偌大的吸引器把狗叫声、女人的尖叫声一股脑吸了进去。谁会想到几千年前的吴国人咋就躲战争躲到了大山里呢?

      青砖黛瓦马头墙现在看来非常经典,一个个村寨错落排放在山上,犹如一盘盘残局等人来解。可以想象,今天的山路尚不能开进卡车,那样的石料、木材是怎样靠人的肩膀担出了徽派建筑的平和、儒雅,在我不禁赞叹先人的精神和审美观——同时,不由得感慨古匠人对徽派工艺的娴熟把握,看着这些民居,以及镂雕的梁托、瓜柱、雀替......仿佛触摸到了我们五千年文明史的斑斑拓印,惊秫间更深信先人对风水的熟谙,在现代楼盘以“私密”作为卖点之一喧嚣时,怎能不敬佩前辈在选地、就势、构思,且造型丰富上是那样精巧。它们总是倚山傍水,高墙围护,天井为中心,院落相套,二楼开有小窗,通风采光,应对了徽派的隐僻典雅,顺乎自然。不过,即便这样,却很难想象是何种理由使他们放弃繁华而选择了僻野。

      灰灰一定趴在门口,虽然分不清门里门外是谁正打着呼噜,可以断定灰灰依然坚守着岗位,它一定随时准备着为起夜的人带路,山里没有匪盗这点可以放心,他不同于城里的第一个标志就是可以敞着门睡觉且无忧高枕。

      一个山里人进城看到五颜六色晕了头找不着北那是很正常的事情,如果一个城里人走进大山迷了路但还能赶回来吃晚饭,一定是绝顶幸运,不过这正常和幸运一定有着某种机缘。山里人晕了头才会找不着北,他们一定是看惯了青绿山水乍一看灯红酒绿“色差”倒不过来,晕菜了。城里人进山一切都感觉新鲜,还按着哪暗往哪走,哪黑就往哪钻,去寻找没人发现的镜头,直走到无路可走连滚带爬狼狈不堪,如果不是灰灰紧随左右怕是勇气殆尽。灰灰走在前面时,那定是它曾经走过的路,没路的时候它会紧随其后,它不会丢下客人,虽然它也并不胆大,只是它不能对人说:找不到路的时候千万别往山沟里钻,要往山上走,只有那样你才会被人发现,也才会从高处发现出路。正因为有灰灰才与灾难擦肩而过,才使晚饭盛满了幸运。

      柿木太的夜晚太黑了,黑的仅剩下朦胧的隐喻,在这个穷高极远的皖南深山里似乎可以躲过灾祸、疾病的追踪,好像在这静谧的黑暗中才可以约见自己的灵魂,对他述说肉体的痛楚,坦言对它的亵渎以致残害。这儿能摆脱虚伪,赤裸裸的肉体面对真切切的灵魂,才能悄悄地但清清楚楚地道出不得已而为之的痛苦。

      “快快采茶、快快采茶”,一声声鸟鸣唤醒了沉睡的夜晚,晨雾裹着山,裹着树,裹着涣散的灵魂,升腾在山坳中,形成一片海样的漂浮状——云海!是云海。为的就是它,它凝聚着神圣,蕴含着尊严,它博大雄浑万顷神秘,虽然它很短暂,可千里迢迢来就是为了寻它,为了见它,向它倾诉。刹那间,竟羞愧了,渺小了。委屈、怨恨遂打开的心扉涌了出去,羞耻、困厄跟云雾一起升腾——消失。

      第一缕阳光穿过云层,带着新的梦想、希望射进了胸膛。

      灰灰就是灰灰,当心里装满峰峦叠嶂、云蒸霞蔚而即将离去时,灰灰闭着眼卧在路边只举起尾巴摇了摇算是告别——也算是下一次的邀约。

 

(柿木太村在皖南歙县霞坑镇,太字应加一个提土旁,字库里没有此字)

凌海2011年5月3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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